三十多年后,一个人在家里接电话太寻常了,可三十多年前这样的事情就不太寻常。是的,我爷爷家有电话,公家为他安的。我爷爷是本市党报的一号首长,每天都要用电话谈报纸的事情。当年这座城市里的电话还不多,号码仅五位数,我爷爷家的是24463,章玮叔叔喜欢用音乐简谱的方式念成“来发发拉米”。
那个深秋的早上,“来发发拉米”被什么人拨响了,我爸从被窝里钻出来,下了地,睡眼惺忪地去了客厅。他打了个喷嚏,我奶奶为他披上一件衣裳。
电话是我爸技校时代的班主任打来的,我爸这下完全清醒了,亢奋地向他打听农机厂的情况,用车轱辘话反复诉说着对厂子的怀念。班主任也问了问我爸的读书情况。一会儿他压低声音说:“大林,有件事……”
“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,”我爸说,“只要能办到,我头拱地也给您办。”
“有一封信。”
“您可别鼓励我早恋啊。”我爸打哈哈说。他们年龄差距不大,技校时期关系就像兄弟。这个厚道的黑汉子作风民主,对我爸又太赏识了,我爸私下里跟他讲话就有点没大没小。
班主任异乎寻常地严肃起来,说:“别逗了大林,是封匿名信。”
“匿名信?”
“有人告你技校毕业不到两年就考大学,市招生办的人都来了,昨天我去厂办大楼时听说的。你赶紧想想办法吧!”
话筒里响起嘟嘟的忙音。
我爸望着客厅书柜上那台老式的黑色拨盘电话,半天没动弹。
那是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日。上午,我奶奶家依照多年的习惯,全家人赶在冬季来临前聚在一起,把几十棵晾在楼外的大白菜一棵一棵收拾好,洗干净,装进缸里渍酸菜。那口缸够大的了,缸口直径近一米,但要把拾掇得嫩绿洁净的大白菜都装进去,也不那么容易,须从缸底一棵棵码好,塞严,不留缝隙。缸底先要撒上一些用来杀菌的大粒盐,然后铺一层菜,撒一些盐。铺到大半时,还得有人进缸里用力往下踩,这样就可以多装进几棵,使漫长的冬季里有更多酸菜可吃。
我的两个姑姑,两个姑父,二大爷和他即将过门的未婚妻,还有我爸和我爷爷,一家人都被发动起来了,而总指挥就是我五十七岁的奶奶。她不再像几十年前的黑白老照片上那样苗条秀丽了,头发已经花白,走起路来东摇西晃,气喘吁吁。眼神还很不济,那是两年前突患视神经炎的结果。但这个总指挥她还是要当的,一缸大白菜若要禁得住考验不致腐烂,最终成为餐桌上鲜黄、酸脆、爽口的美食,必须经过细心的挑选和严格的工序,不能有虫疤也不能有腻虫,不能太小也不能太大,操作者手上和洗菜家什儿上不能有油,不能这个,不能那个……反正没有我奶奶做总指挥,阳历年、阴历年的酸菜馅饺子和五花肉炖酸菜就甭想吃上。